[捷克]布拉格之春(六):地铁站历险记

回到酒店,这个曾经招待过东欧社会主义阵营元首的国宾馆,如今已被俄国人买去。从房间的阳台上可以看到布拉格城堡那高耸的尖顶。


这家号称五星级的酒店看上去有点累,显然已成过气明星。汤姆-克鲁斯曾经在此“执行”过他那《不可能的使命》(电影 Mission Impossible)。半环形的走廊过道上放满了巨型咖啡色皮沙发,已经有点年岁了,瘦小的我坐在上面,好像躺在半张床上,脚不著地;看著它们,免不了要遐想联翩,想像著当年勃列日涅夫(前苏联共产党总书记)坐在上边手拿烟斗与柯西金(前苏联总理)交谈的情景⋯⋯

在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星期,这是因为发生了一件出乎意外的事情改变了我们在捷克的所有行程:我们在布拉格地铁站遭到抢劫。

话要从到达布拉格后第一天说起,我们的首要任务照例是熟悉地铁系统,我们按照旅游指南上的说法,去地铁站顺利地买好了地铁卡。排在我们后面的两位壮汉紧随著我们登上升降梯。下到站台,我走在前边,先进入车厢,只见两个壮汉一前一后将老公夹在中间,老公已经感觉不妙,试图从旁边的空隙中闪开,这时他前面的那个转过身来,用双掌猛击老公的胸部,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老公已经迅速地抓住了攻击者的双臂,一边大声对我说:“他们抢走了我的钱包。”我即刻大声疾呼:“警察,有强盗。”站在我身旁的一位高大的捷克青年立即从背后将攻击者的双肩按住。

这时周围的人都围上来,列车停止行驶,抢劫犯被我老公和捷克青年一前一后夹在中间,一位女青年上来问我要不要报警,我说要,她随即拨打紧急号码,接著告诉我们警察已在路上,很快就到,因为已经有人报警了。捷克青年问了抢劫犯一些问题,接著用流利的英语告诉我们,这疑犯声称他没有抢我老公的钱包,那失踪的钱包是我老公上车时不小心失落,掉进了车轨里。老公生气地说这家伙在说谎。

这时捷克青年和我们相互自我介绍,
得知他名叫叶须(Jiri),是查尔斯大学数学系四年级学生。叶须告诉我们,这疑犯说话有口音,不是捷克人。聊没多久,五、六个警察赶到,还没开口问话,他们已经知道被夹在中间的那个家伙就是疑犯,随即扣留了他的护照。接著他们向我们询问事件过程,由叶须翻译。问完我们,他们又问疑犯,疑犯坚持说他没抢劫,将他先前对叶须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时站长来了,发令将列车开出站,然后派人跳下路轨巡查,没出五分钟,钱包找到了,疑犯似乎松了口气,说:“我说过钱包掉进了路轨。”警察先是确认这是老公的钱包,接著对叶须说了点什么,另外两个警察以闪电般的速度对疑犯上了手铐,这都是在两秒钟内完成的,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叶须告诉我们,警察正式拘留疑犯,理由是疑犯知道钱包在哪这一事实本身说明此人是作案者,警察要我們三人作為證人也一起去警察局。老公对我说,用知道钱包在哪作为作案证据这点很有意思,这是一种很聪明的做法,按照常理来推断
,确实只有知情者(在此是作案者)才知道被偷去的钱包在何处,但这种做法在美国就行不通,因为证明一个疑犯作案的证据负担(burden of proof)在控方,也就是说控方要拿出证据说明这钱包是疑犯亲手扔进路轨的,证据可以是目击者亲眼所见或者是钱包里某样东西疑犯忘记扔掉,还留在疑犯处。相比较而言,美国刑法更注重保护疑犯申辩的人权,捷克刑法更注重保护受害者一方。

疑犯和三个警察一起上了第一辆车,我们三人和另外两个警察进了第二辆。只见疑犯挣扎著不肯上车,被警察推了进去。一路上同车的警察得知我们在布拉格的第一天就遇劫,而且将在警局化不少时间,就表示很抱歉,并告诉我们警局具体的操作程序。10分钟后,到达警局。下车后,发现疑犯边步出车外,边嚎啕大哭,与我们同车的警察朝我们无奈地笑笑。

进入警局后,警察让我们三人在长条凳上坐下等著,将疑犯带进临时班房。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很英俊的警探,他叫戴维(David),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抱歉地告诉我们,他们一时人手不够,无法马上处理这事,要等前面几个案件处理完了才能轮到我们。他边摇头边笑著对叶须说了一番捷克语,两人哈哈大笑。

叶须告诉我们警局正在处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案例,一对美国青年男女,翻墙跳进一个大花园内云雨一场,当场被抓。这事本身没什么大不了,麻烦的是他们擅自闯进了军事禁区,被列为间谍案的嫌疑犯,警察们也知道这两个20来岁的小孩子不会是什么间谍,但一旦涉及禁区,他们就得按规章办事,一步也不能少。戴维对叶须说,这两个家伙哪儿不能去,偏偏要去禁区,不让进去,还要爬墙进入,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一个多小时后,这对禁区鸳鸯悻悻地走出来,很尴尬地跟著一个警察出去了。

现在轮到我们了,戴维将我们引入他的办公室,还是例行公事般地重复事件过程,翻译、笔录、收集证据、问答有关司法程序的问题。等这一切都做完了,戴维说这疑犯显然有同伙,估计是几个人联手打劫,在他们发现其中一个被我老公和叶须夹住无法动弹时,才临时改变主意将钱包扔进路轨,警局要审讯他,找出他的同伙。戴维说下一步是地方法官会带一个法庭指定的翻译来见我们,做笔录,然后再见疑犯,核对完所有证人的证词后,地方法官会发令将疑犯送往监狱拘留,拟定日期后出庭审讯,最后判决。

戴维的桌上放著一本波兰护照,我们问疑犯是否波兰人,戴维说是的。他随即打开护照翻阅,突然失声大笑,将护照递给我们,护照上除了这疑犯的照片和信息外,还夹著一张圣母玛利亚的像,显然这疑犯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大家看了都暴笑。我们问戴维,外国人在捷克犯罪,该怎么处理,戴维说,按理应该判刑,但事实上捷克政府并不想花钱关押外国罪犯,所以最有可能的结局是将这疑犯定罪,然后遣返波兰,让他回波兰去坐牢。这时电话铃响,戴维通话后告诉我们,让我们先回酒店,下午再派车来接我们,因为地方法官要傍晚才能到达警局。

临走时去那临时班房看了看,说是“班房”,实际是个铁笼子,放在戴维对面的办公室里,那波兰人坐在笼子里,见我们来了,站起身来,边嚎啕大哭边说著什么,看上去象个困兽,既可怕又可怜,自己已经拿起相机的手此时又放下了,心中很不舒服,他毕竟是个人,我要是拍了他的照片,我看了也不舒服。

下午警车来酒店接我们,酒店前台的女经理看到警车一脸紧张,但看见警察们对我们很客气,也就安下心来,就这样在酒店大堂的众目睽睽下,我们再度登上警车来到警局。地方法官是个很优雅的女士,约50来岁,她很耐心地查问了事件过程,女翻译尽职地翻译笔录,最后让我们在笔录上签名,这份是正式送交法庭的文件。最后,女法官对我们说她很抱歉发生了劫案,希望我们对捷克的印象不要因为这事而收到污染,希望我们在捷克玩得开心。我们告诉她这不会影响我们对捷克的印象,恰恰相反,这增加了我们对捷克人民的感激之情,叶须、打电话的姑娘、戴维以及这一路上其他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我们将永远铭记在心。

捷克之行是难忘的,虽说我们因为此劫案取消了前往Cesky Krumlov的行程,但布拉格人的义举却是任何旅程无法取代的珍贵礼物。美丽的布拉格之春,美好的布拉格之人。©H.L.Glen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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