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式学雷锋记

我和老公大白猫已有两三年没去教会了,教友们似乎对我们很宽容,不断问我们何时“返家”。大白猫说他现在与教会的关系好比是闹别扭时分居不久的王老五,暂时还不想遭人管。我则说我的信仰一点没变,只是觉得不一定非要加入教会才算有信仰。教友们见说不动我们,就劝我们说,不加入教会,那也得做点好人好事,让我们加入他们每月一次为慈善机构Meals on the Wheels(MOW)义务送饭的活动,我听了立刻脱口而出:“好啊,学雷锋做好人好事,行!”教友满脸好奇:“Who is Lei Feng(谁是雷锋)”?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随口说了一句:中国的一个好战士,也跟你们一样义务为别人做好事。没想到教友一脸认真:中国也有类似MOW的机构吗?我直恨自己多嘴,我连MOW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当然回答不出中国有没有MOW的问题了。

热心的教友建议我们第一次送饭时跟他们的车走,师傅带徒弟,等有点概念了再自己出山。第一次送饭,我跟杰的车,大白猫跟杰太太的车。我和大白猫先去市健康卫生中心报到,在那里与杰夫妇会合,取了餐食后上车。

(MOW机构领餐处)


(市健康卫生中心)

餐食分冷热两种,分装在不同的保温箱内。途中杰介绍了有关MOW的情况,这是美国一家全国性的组织,专为穷人或有需要的人士提供餐食,由义工免费送食上门。客户自付食费,如果客户收入低于指定标准,可按情况获市政府补贴或享用免费食物。杰的外婆在晚年行动不便时曾经也用过MOW的服务,杰的父母也试用过。我注意到杰用词的差别,便问他父母试用以后是否还继续吃MOW饭,杰大笑说:“当然不啦,他们说这饭难吃极了。”


我们一共挨家挨户送了九户人家,其中一户是铁将军把门。这些人家都分别住在不同的社区,有些一看就比较穷,有些是老人,有些是行动不便者,但也有些看上去房子很阔绰的人家,后者中有不少是亚洲人。我们和客户之间除了说声“谢谢”和“不客气”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交流。所送的餐食数量巨多,光那一口袋冷食就够我吃一天了,里边有三明治、一品托新鲜牛奶、一块cheese,一包甜饼、一瓶果汁和一包花生酱夹心饼之类的东西。热食有二荤二素二主食,只是那味道闻得我直打噁心,杰在一旁看了直偷笑。

我那刨根问底的劣根性又大发作,问杰这么多食物人家吃不完扔掉多浪费,为什么不能减少数量提高质量。杰很耐心地说,也许这是人家吃一天的食物,宁可多也不能让人挨饿,他说的时候有点底气不足,显然客戶中很多都是老人,就是吃两天也吃不了那么多。我又问了,那铁将军把门的客户多出来的食物怎样处理?是不是拿去送给街头流浪者?杰说MOW的指示是客户不在家时不能将食物留在人家家门口,免得食物坏了,让人吃了得病,多出来的食物由义工自行决定。杰冲我调皮地一笑:“今天多出来的这份你吃了吧。”我说:“那不行,你是师傅,要师傅先吃才对。”我俩随即哈哈大笑。最后的决定是将多出的一份留给了最后一个客户。

第二次学雷锋是我和老公大白猫组成一队,首先出师不利,先是迷路,车子跑了不少冤枉路,最后打杰的手机求助,才到达领饭处。大白猫气得一路上直骂教会那个叫克林格的协调员没脑袋,只告诉地名不说明地址,害得他按地名google出了一个同名不同地址的地方⋯⋯我则在想,大白猫学雷锋第一关就过不了:态度不好!人无完人,人家克林格也是学雷锋做好事嘛,凭啥要招你大白猫骂。不过阿拉识相,别跟大白猫在火头上对著干,否则烫山芋掼过来吃不消哦,哈哈。。。

领取食物装车后,大白猫架起了他的GPS引路,倒也没迷路。送了几家的饭,一眨眼已是11点钟,两人早上喝的咖啡都化成了H2O和氮气,需要找个出口,偏偏附近又没有公共洗手间,兜了半晌才找到一家麦当劳解决问题。这样耽搁了十分钟。

继续前进。接下来这个客户是个聋子,指令书上说老太太有时听不见门铃,要送饭者“耐心按铃,大声叫门”。要是还听不见咋办?汗!正在发愁,眼睛偶然间瞄到后面一位客户的信息,真是天助我也:后面这一位格雷女士居然住在聋子老太太楼上!太好了,只按一次门铃,格雷女士就放我们进门,我径直奔向三楼,格雷女士已经开门等候,餐食顺利送达。兴冲冲下楼来,看见聋子老太太大门敞开,大白猫还是象我上楼时那样站在门口,不断地边敲门边大声叫喊:“女士,女士,女--士!”我上前看个究竟,老太正在打电话,我们站在她的侧面,她没看见我们。只听老太太大声冲著话筒大骂:“⋯⋯我订的餐到现在还没来,说好是10点来的,我等到现在⋯⋯你说说,我的午餐到底到哪儿去了⋯⋯”她不停地说著,显然对方没有插话的余地,就算有,老太太也听不见。我们知道再大喊大叫大声敲门也无济于事,只能耐心地站在那儿等。她讲累了,气呼呼地挂断电话,转过身来看见我们,我指指餐包,她恍然大悟,说了声“谢谢。”我俩一路大笑著下楼了。

下一户克劳斯女士住在高层公寓,大楼看上去很中产,有些年数了但还算整洁。按指令书的指示按门铃,没人应,门房保安看见我们,问我们找谁干什么,一看我们是MOW派来的,二话没说就放我们进去了。这个大楼的前台还不错,可一进电梯就觉得不舒服,那老爷电梯摇摇晃晃象随时要卡门那样,里面一股怪味,我对大白猫说:“老天保佑,看在咱学雷锋的份上别让咱在这卡门。”话音未落电梯已经到了,走出电梯,走道里怪味更浓,各个单元里发出的包括电视在内的各种声音嘈杂,墙上和地上涂得象三花脸,心里吓丝丝的,过道里有个男青年,手臂上纹著青龙白虎,幽幽地朝我们看了一眼,“砰、砰砰⋯⋯”我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要是在此地遭劫,肯定一脚去了⋯⋯上帝保佑!我们可是为了学雷锋才来这里的啊,好歹也要给个面子保佑咱呐。战战兢兢来到克劳斯女士门口,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大白猫还要再敲,我一把拉住他就走,说以后如果克劳斯不应门铃,咱就不进楼了。她克劳斯放白鸽事小,我们冒险事大,好人好事要做,可俺们只有一条命,赔不起。

心动过速地下了电梯,走出大楼时深深地呼了口气,这时才觉得有点错怪克劳斯了,想想她每天都在这种环境生活真不容易,心里生出些同情,可脑袋里却还在琢磨著以后如何避开这鬼地方,想想雷锋肯定不会这样自私,不过再想想,要是我能做得跟雷锋一样好,还用得著向他学习吗?说归说,第三次送饭时,咱还是硬著头皮进楼送饭了。见到克劳斯女士本人时,心里马上软得象棉花了。克劳斯女士手臂和腿上全是纱布绷带,还上了石膏,看来是不幸遭了车祸,可怜的人。

最后一家的户主是个打扮入时的老太太,住独立洋房,前后还有花园,收拾得整齐干净,车库前停著一辆Acura,显然家境相当好。老太太的门开著,她坐在门边,看见我们,便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我们问她是否需要我们帮忙把饭菜端上桌,老太太楞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啊,你们是MOW派来的,我已经告诉他们今天不用送餐了,因为我要出门,我以为你们是来接我的,还想怎么你们今天早到的。”大白猫说:“这样吧,这饭菜你就留著晚上吃吧。”老太笑著答应了,还谢谢我们。

最后一站是回健康卫生中心归还保温箱。一路上我们都在纳闷为什么最后一家那个老太太也吃MOW饭。在健康卫生中心又见到了杰夫妇,大家决定一起去餐厅共进午餐。席间大家交流了所见所闻,杰听了我们的故事大笑,尤其是听到聋子老太太的抱怨,他说老太一定糊涂了,从来没人10点送饭的,10点是食物出厨房的时间。杰说他们送了这么多年MOW饭,故事还没我们第一天的多。

问他们为什么有些看上去条件很好的家庭还天天订这么难吃的MOW饭,因为这些人完全应该有条件订外卖送饭上门的。杰说他自己也纳闷。 杰太太猜想老人可能味觉已经不灵了,吃不出食物的味道,东西好不好吃无关紧要,MOW至少提供了很多方便,营养还是到位的。在一旁静听的大白猫这时突然露出一个很捣蛋的笑容说:“我猜想他们订这MOW饭,不是他们自己吃,而是给照顾他们的看护和工人吃的。”大家听了哈哈大笑。杰太太笑后醒过神来立马啐道:“你这玩世不恭的家伙,把人想得太坏了。”我说:“就是,学雷锋没学好”。话题又回到了雷锋,这时有时间了,将雷锋的故事讲了一遍,杰太太很感兴趣,问现在中国是否还有雷锋,我说应该有吧,前几年在广州大街上还看见一家理发铺子挂牌:“学雷锋做好事,一元钱理发。”

杰这时脸上露出一丝调皮捣蛋的笑容,对大白猫说:“人活著多做好事,身后可以上天堂。这天堂有点象豪华酒店,房间也有高低级之分。好事做得多的人可以进总统套房,做得少的人只能睡普通客房,按积分定。你现在起步做好事,如果按几何级数增长的话,积分多了可以争取入住至少豪华客房吧。”

大白猫大笑:“我只要在汽车旅馆(motel,很便宜的小旅馆)有一间房间就行了。不过无论怎么说,我住的房间应该一定比你们的好。”

杰太太急忙抗议:“这不对,我们已经送了三年饭,你今天算进去,也只送了两次,凭什么积分比我们高?”
大白猫说:“这就是运用杠杆原理。瞧瞧,你们一次只送7户人家,我们一次送9户人家,但你们别忘了,这9户人家中的一家是老年公寓,这一户值10份饭(我们将饭送给保安,由保安再分发),也就是说,杠杆率是1比10。以一当十,我们送饭的总数就是18户人家,四舍五入,我们一次就差不多顶你们三次,一年就顶你们三年,你说对不对?”   

大家都大笑。我说:“你们都别争了,我看只有一个人的积分够住总统套房,这个人就是市府总协调人南希。”大家都说这样公平。这位南希女士是位义工,一年365天无间断地协调全市运送MOW饭的工作,风雨无阻不说,还要听不少牢骚话。不知情的人从义工到MOW饭客户都以为她是拿工资的,有什么不满,都毫不客气地冲她唠叨。最可笑的是,健康中心从奥巴马总统刺激经济法案中捞到一笔拨款,用这笔钱增加MOW餐量(据说这样可以提供几个就业机会,哈哈哈哈。。。。),那些增加的餐量就白送给客户,每月的第一个星期五每个客户都可以获得双份餐。问题是客户中大多是老人,拎不清(脑子糊涂的意思)起来臂膊还是朝里弯的,偏要将通知上白纸黑字写著的“每月第一个星期五”念成“每月每一个星期五”,可怜的南希,每月有三、四个星期五要跟一大群听力不济的老人一一解释个没完没了。象南希这样分文不取默默无闻做好事的美式活雷锋真令人感动和佩服。

(美国活雷锋南希)

杰太太很高兴看到我和大白猫经他们感化后也学起了雷锋,说:“是不是很开心啊,做完好事,再享用美餐,心也舒服,胃也舒服。”我们确实很开心,开心的原因主要是能和象他们那样的好人在一起吃饭谈笑。至于做好事,也没觉得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送的那饭多难吃,没准客户扔掉好多。弄得不好我们做的好人好事也成了浪费链中的一环呐。我还是中国人的习惯,帮人忙喜欢从被帮者的角度去看问题,比如这MOW饭难闻,我就不舒服;而杰太太不同,只要做了好事,不管对被帮者的效果如何,她就高兴,重动机而不重效果,只要自己做些基督徒该做的事情,世界会因此变得美好。这或许是因为杰太太的境界更高,凡事按自己的理念去做,不必考虑尘世间人们(也包括被帮者)的个人偏好和习惯。或许这是中美文化差异,中式环性思维方式可能多少有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的习惯,帮人时常想著对方的感受;美式线性思维方式则是两点一线,覆水不收,帮忙帮完就算,自己不图回报,也不考虑受惠者的感觉。。。     

一转眼,一个月又快到了,于是对大白猫说:“准备行动,继续学雷锋,为MOW做好事,直到你不想学了,哈哈哈⋯⋯”©H.L.Glen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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